潇二

 第八章戳机心

第九章 冷月

苏沐橙再次见到叶修的时候，已经离他们上一次见面一年七个月零十六天以后。

他就坐在那个面摊最边上的座位，面摊上只有他一个客人，那时已经是傍晚，天已经黑了，悬着一弯清冷的月亮，叶修低着头吃面，热气将他的脸映得模糊不清，他只是听见脚步声，便知道是苏沐橙，他的声音还是苏沐橙最熟悉的，有些低沉带着一点点讥诮，只是对着她的时候，那点惯有的讥诮就化作了温和，他说：“沐橙”。

她一下子就掉下眼泪。她本不是个这样软弱的姑娘，相反她是个很有勇气的女孩子，比大部分女孩子都有勇气。

以前他这样叫她的时候，她就会笑着扑进他的怀里，偷偷地亲一亲他的下巴，在他的耳边说上两句悄悄话，然后就安静地靠着他。而现在她不能够了，他就坐在她面前，像以前那样叫着她的名字，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他还是像那时一样——只是苏沐橙知道，她却不再和从前一样了。

她的脖子和锁骨都有大片的青紫，她的身体还残留着另外一个男人留下的痕迹，即使她把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浴缸里洗了一遍又一遍，这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叶修朝她笑了笑，然后站了起来，将她搂进怀里，他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脸：“别哭了。”

还是像当年哄那个小女孩一样，苏沐橙小时候也是喜欢哭的，看到个大青虫也要叫上两声然后含着一包眼泪，那时叶修总是小大人似的摸摸她的头，拿出不知道打哪来的糖：“小哭包，别哭了。”

苏沐橙的眼泪就会很神奇地立刻收住，甚至还在心里生出分异样的欢喜。只因着是叶修哄她，那意思就和别的人不一样了。叶修一直对她来说都是不一样的人。

她的眼泪落的更急。

叶修不再说话，苏沐橙只听到他低低的叹息。

这时是晚上七点十七分。

就在八个小时之前，小叶来到了这个面摊，叶修也是这样坐在这个位置吃面。

小叶对这个面摊不算熟悉，但是也知道这家面味道不错，他有时经过能闻到葱花和麻油混合在一起的那种带着家长里短的香味，他忽然也有点理解苏沐橙为什么会喜欢这家的面。想起苏沐橙，他的心里有一种温暖涌上来，她是那么好看的一个女孩子，却又对他那样温柔，她的皮肤像那细腻的瓷器，她就从那样玉瓷般的手腕上褪下这个玉钏给他，眼睛闪闪的像只小狐狸——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拿出那只玉钏看了一眼，又轻轻摩挲了两下，这才开口：“老伯，下一碗面，多加点醋，然后装好给我”看了看时间似乎还来得及，“再加一碗放肉丝的，等会给爷端上来。”

小叶不是个心思邪恶的少年，只是他很羡慕周泽楷那样的日子，只要一个眼神，就能镇住许多人。那是很多少年都想成为的样子，他总是想不自觉地去模仿那种气度。面摊老板却是个很不捧场的，接了钱，也不过应了声“知道了”就继续忙活去了，小叶不由得觉得有些无趣。他只是坐在那，觉得有点无聊，又拿起那个玉钏出来看了几眼，然后又收回去——他忽然觉得有人在看着他。那是个气度很好的年轻人，比他肯定大些，看上去有几分憔悴，但是眼睛却很亮，小叶觉得有点不自在，就把头转回去了。

没想到那年轻人居然自己开口了：“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啊？”小叶还很年轻，他才加入轮回不久，还不懂得太复杂的事情，便随口答了句，“我叫小叶。”

那人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刚刚那个玉钏很漂亮，看小兄弟很爱惜，是不是心上人送的。”

小叶脸有些发红，他想着这人反正也是不认识的，便由着自己的幻想胡吹起来：“不瞒这位大哥，的确是一位姑娘送的。这姑娘和我……嘿嘿”

那人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小叶这才发现这人的手生的异常好看，他的声音带着丝叹息：“真是令人羡慕。”

“她真的是又漂亮又温柔……”小叶还想多说两句，那边老板已经将两份面端了上来，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慢用”，就转身走了。

“哈哈，这个老伯性格还真是有点古怪啊。”小叶也开始吃起他自己那碗加了肉丝的面条。

那年轻人此刻却已经吃完了那碗面条，他站起来，朝着小叶友好地笑了一下，就离开了面摊。小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不祥的预感。

下午一点半，苏沐橙已经吃完了小叶买回来的面，也把状元楼的酱肘子吃了一半，她很饱。此刻窗外阳光也是正好，明媚却不灼人，苏沐橙把自己泡在水里，擦拭着身上的伤口。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小叶回来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样子，只是看着苏沐橙的眼神比之前要明显了些，不再那么害羞闪躲。苏沐橙却看不出什么东西，心下有些懊恼，但也只得装作高兴的样子回屋子。

当温度正好的水将她全身包裹住的时候，苏沐橙总算觉得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她想到晚上也许还要面对周泽楷，即使水是温热的，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也许是吃的太多还未消化，她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出来。

自己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只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小叶遇到叶修的概率太低，几乎完全建立在自己的猜测之上，只是苏沐橙心中却又有一种离奇的笃定，似乎那个玉钏一定会帮她找到叶修一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狠狠地握了握拳，指甲嵌进肉里的疼痛，让她清醒了许多。

“小姐，您洗好了吗？”

苏沐橙的眉心一跳，这声音清脆悦耳，宛若黄莺出谷，只是一字一字断句极为锋利，一丝一毫拖泥带水都没有——这绝不是那个害怕周泽楷到发抖的那个小丫头的声音。苏沐橙不答话，披上了轻纱袍子，弯下腰拧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她定了定心神，这才走了出去。

果然不是上午那个小丫头了，苏沐橙眼前是一个极漂亮的姑娘，美的英气十足，眉毛微微上挑，背脊挺得笔直，带着不可一世的神气，但是苏沐橙却对她莫名的有些好感：“你是谁？”

“我叫唐柔，”那姑娘朝她微笑了一下，指了指房顶上的一个小气窗，“跟我走吗？”

苏沐橙抬头一看，这气窗极小，这姑娘一定是练过缩骨或者柔术一类的功夫，否则哪里就能从这么不起眼的地方进来。

苏沐橙的声音有些发酸，喉咙里涌起了酸辣的热意，她觉得说话都有些困难：“是叶修吗？”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居然莫名也有一点发酸，原来叶修身边有这样神采飞扬的姑娘。

唐柔看着她：“猜的不错，”她露出一丝赞赏之意，“你很聪明。”

苏沐橙这才回过神来：“怎么走？”周家上下都有保镖，唐柔虽然看上去很厉害，只是双拳难敌四手。

唐柔的回答很简单：“杀出去。”

苏沐橙没想到一个长相这样娇美的女孩子会是这样一个性格。

没想到唐柔没有立刻带苏沐橙出去，而是等到了六点左右，太阳下山的时候，她也没有带苏沐橙从正门出去，而是点了点迷药熏倒了后院的守卫，然后一刀劈开了门锁，她看着一脸诧异的苏沐橙：“……你以为我打得过那么多人？”

苏沐橙也笑起来，她忽然觉得眼前这女孩子很可爱。

这时是傍晚六点十分。

她们刚刚从周宅后门绕出来，就看见了一个人，黑色的衣服，黑色的眉毛，黑色的眼睛，皮肤却很白，笑起来很温和，仿佛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去。

苏沐橙不会忘记这个人。

唐柔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江波涛，别来无恙。”

“我倒是颇想念唐小姐，不知道上次那两人的命唐小姐怎么看？”

唐柔冷笑一声，推了苏沐橙一把：“快走，”她小声说，“去那面摊。”

苏沐橙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江波涛却笑起来：“苏小姐，只要你一天是小周的女人，我就一天不会伤害你，在我面前，你可以来去自如。”

苏沐橙觉得像毒舌爬过脚面一样，浑身发冷。终于，她朝着唐柔说了句“抱歉”，就飞快地离开了。

唐柔松了口气，露出个满意的微笑：“你奈何不了我的，你自己应该清楚。”

“这件事小周并不知道，”江波涛叹了口气：“是我跟踪你才发现这件事。”

唐柔心中一惊，自己被跟踪了这么久居然一无所察。

江波涛又温和地笑起来：“我并不想插手这件事情，”他的声音像是期待着糖果的孩童，“等小周回来，自然就知道了。”

苏沐橙在路上飞快地走着，她没有跑，因为太引人注目了，她用丝巾遮住脸，在人流稠密的街道穿来穿去，绕了很多路，一个钟头后，她才又到了那家面馆。

此时已经入夜，天边已经悬着一弯月。

那人就坐在月光下，她看不太清他的脸，但她知道一定是他。

她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尽。

她只听到他的声音，很温柔地在耳边响起：“现在，再不会有人欺负你，我保证。”

她完全相信，只是一种冰凉的不安又从心底升起，袅袅而上，挥之不去。

TBC

这文每个人都是黑的，每个人，所以……不要有什么美好的期待。